我们兄弟姐妹五人,我是老大,老么小我八岁。十七岁那年丧父,先母一人把我们拉拔长大,她离开我们时,高龄九十二。在她走前几年就有失忆症,俗称老人痴呆症。身为长子的我,自然亲身参与了对此症状的了解和治疗全程。
头一个诊断出她有此症状的还是一位从内地来的老人科医师,那时因为刚开始发病,我还请教他有什么治疗方法和服药。他告诉我这是自然的病症,没有什麽特别的药。他还说:“这是大自然的现象,她本人一点都不会觉得痛苦或不舒服,只是你们家属看到难过而已。”
她的头一个异于常人的举动,就是每天都要问许多次“今天是礼拜几?” 慢慢的,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像“加州都好久没下雨了”也都一再的重复。再过不久一些不常见的亲友就不认得了。但对她的子女却一直到临终都铭记在心,永不磨灭。
在她走的前一年,食道退化到不能进食或饮水,她住进疗养院改成灌食。我去看她时,她突然对我说:“你今天带妈去餐馆,我想吃碗虾仁面。”我说今天不行。她问我:“为什麽不行?妈养你那么大,你带妈去吃碗面都不行吗?” 我说下一次吧。她蛮失望的,但没有吵闹。等我要走了,她说了一句:“记得下次来看妈时,别忘了带钱来。”这就是天下父母心,永远关心和宽谅她的儿女。
在她临走前两个礼拜,她却突然清醒了,找我去交代后事。说得头头是道。交代我去谢谢几十年来帮助我们的亲友。要我继续照顾那早已成家立业,都快四十多岁的弟妹们。还嘱咐我,她要和先父合葬,以及遵从教会的规定不可以火化等等。甚至交代我在她走时,我们不可以哭,因为她就要去见先父和耶稣了。
上天造人真是不可思议,令人百思不解。科学和医学的诊断说的失忆症,一定有种种的科学根据和精准的研究结果。但我们常人所接触到的活生生的病例,却又是那样的鲜明和触目惊心。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在这医学如此昌明的今天,还没有盼望到明确的治疗法。唯一知道的是在以前就传说治此病有效的银杏已証明无效了。
我已近入老年,常常忘这忘那,家人笑我是不是痴呆症开始了?我总记得那位内地来的医生所说的“这是大自然的现象”那句话。所以尽量不放在心上。觉得如果得了老年痴呆症并不可耻,它是一种老年的微状而不是人性的缺点。更用不着嘲笑或看轻得此病症的人。因为你我将来都要衰老的。换而言之,以后也有可能患上此病。
仔细想想,如果你我在走以前可以自己选择哪一种病去世,我一定选择老人痴呆症。比起那些痛不欲生的癌症患者、还来不及说再见就走而且可能半身不遂的心脏病患者、每两三天就要去呆坐在那裡的洗肾者、以及每天都要打针又不知道那一天才能解脱的糖尿病患者,你难道不觉得,对患者而言,老年痴呆症是最幸福的病吗?